长篇小说《龙民》(二十八)
第二十八章 结婚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一起回村的6个知识青年,盛祖花被闹房闷死,其他4人都结了婚,唯有农国庆已近而立之年,仍是孑然一身,没结婚的年轻人是生产队出外工、尤其是长期的远外工最好的人选,农国庆理所当然地被派到修水库工地上。
5月20日早晨,农国庆夜班收工回到住处,打算洗衣服后睡觉,却没有肥皂了,将衣服泡在盆里,去师部供销社买肥皂。
他走在山中的林间小路上,身后传来“苦呱雀”的叫声,农国庆想起母亲讲的苦呱雀故事:从前一个财主家里后娘当家,一天,后娘将大憨和二憨两个儿子叫到面前,每人给一袋芝麻种子,说:“你们去种芝麻,芝麻苗不出土不准回家。”大憨不是后娘养的,后娘给大憨的芝麻种是炒熟了的,很香。路上弟兄俩分手时,后娘养的小憨说:“哥哥,你的芝麻好香,换给我吧!”老实的大憨平常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就答应了。结果,大憨种的芝麻长出了芝麻苗,回家了。小憨种芝麻后,守在田头盼啊盼,盼穿了双眼,芝麻苗就是不出土,他不能回家,饿死在地里,变成“苦呱雀”飞回家,立在屋檐上凄凉地叫唤:“苦啊!苦啊!”
农国庆同情“苦呱雀”,抬头循声搜寻,却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大路两边的松山竹海连绵起伏,起伏的绿波里不时跳出奇花飞鸟。飞鸟越过绿浪撞进白云,白云缓缓地飘呀飘,飘出一对喜鹊飞舞在农国庆的头上“喳喳”地欢叫,叫得农国庆心花怒放,像小孩子似的蹦跳着欢快地冲进供销社,与迎面出门的姑娘碰了个满怀。农国庆慌忙赔礼道歉:“对不起。”抬头一看,不禁,“噫!曾春华!”几乎与对方“农国庆”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俩人握手问好,言犹未尽,爬上山坡,走进绿林,在一株远看是一棵,近看是两棵的连理枝树旁坐下,一人背靠一棵树,树上一对蝉儿欢快地比着嗓门“知了、知了”高声叫唤。缠绕在树上的不知名滕花的茎叶绿油油、亮晶晶,满树的繁花香喷喷、红彤彤,在阵风的轻抚下,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你知了什么?”嘴里骂着,身子仍然和着轻风的旋律跟随吊在农国庆和曾春华头上的两朵花王翩翩起舞。
农国庆关心地问:“你怎么还来出外工?你父母还好吧?”
曾春华答:“我爸的病更重了,妈更辛苦了。我不来出外工谁来出外工。”
“你的男……”农国庆本想问,你的男人呢,又觉不妥,改口道,“你怎么还梳辫子?”
女孩子只有绾纂了,才表示结了婚,曾春华知道他想问什么,既答又反问:“我没结婚,你的孩子有多大了?”
农国庆眼看水库,听着脑后苦呱雀“苦啊”的叫声,“呵呵”笑了几声,幽默地说:“我的老婆姓蒋——还没养。”
“不会吧?”曾春华难以置信,又语气缓慢,意味深长且十分肯定地说,“不会的。”
农国庆通过曾春华的语气和表情,读懂了她说“不会的”的意思,欣慰地说:“你是说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曾春华“嗯”着点头,接着又连连摇头:“不是的。”
农国庆惊问:“怎么回事?”
曾春华答:“不敢。”
农国庆问:“为什么?”
“我克夫,是灾星!”曾春华坦言之后,讲了自己踏入社会后的经历。
年方十八,长相出众的曾春华回乡后,被人们称为“村花”,但家庭成分是地主,有时还要代替生病的父亲接受批斗。尽管如此,由于曾春华长得瘦不露骨,丰不垂腴,又乖巧伶俐,善解人意,仍有不少贫下中农家庭的男孩上门求婚。但是,母亲想把女儿留在家里坐堂招夫,可是,又有哪个男孩愿意到地主家庭做上门女婿?就是有那么几个年龄大的或者是有残疾的以及出身不好的男孩愿意入赘,曾春华又不同意。曾春华找对象总是以心中的白马王子农国庆做标准,世间哪有第二个农国庆?
就这么一晃悠已经25岁了。曾春华还比较冷静,母亲却着急,说道:“男人是南瓜,女人是葫芦,南瓜老了能吃,葫芦老了就不能吃了。”决定把女儿嫁出去。
上门求婚的人又多了起来。第一个对象谈好了,没想到刚拿结婚证,男孩就病倒了,不久身亡。第二个男友在去政府登记的前一天游泳被淹死。第三个男人仅与曾春华确定了对像关系就出了车祸。于是乎,村里人都说曾春华眉宇间的美人痣是“克夫”相的标志,是“灾星”,男孩们都不得不避而远之。
农国庆听后,批评道:“你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还迷信?那不过是偶然巧合而已。”
曾春华带意思地问:“这么说,你是不怕的喽?”
农国庆答:“我不怕,只是怕委屈了你!”接着也讲了自己回乡后陪斗、初恋、错过相亲时辰和洞房花烛夜新娘被闹房人捂死等经过。
曾春华听得两眼流泪,同情地说:“你的命真苦!”又动情地说,“我早就爱上了你,想给你写信,深怕害了你。”
“我不信那一套,只怕你妈不同意女儿与自己的‘大兄弟’结婚。”农国庆调侃。
“讨厌!”曾春华想起农国庆10年前陪同母亲割草砍柴之事,心感欣慰,轻打着农国庆的胸脯说,“将来我们老了,你喊我婆婆时,看你怎么解释。”
“婆婆,我们对象,你妈不会反对吧?”农国庆两眼直视曾春华。
“我妈对你赞不绝口,你做她女婿,不知她该有多高兴哩!”曾春华说话间站了起来。
农国庆跟着站起,抓住曾春华的手,激动地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应当说你我都是幸运人,你看,我们都活得好好的,老天还让我们相会了,我们的缘分是天定俗成。”
“嗯!”曾春华点头,拉着农国庆的手,脸泛红云,羞羞答答地说:“我愿意做你的老婆。”
“这是必须的。”农国庆抖动曾春华的手,兴奋地说。
农国庆与曾春华同病相怜,两情相悦,既快又顺当的走完谈婚论嫁程序,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正当准备择日结婚时,一场无情的大火像凤凰涅盘将农国庆家的竹篱茅草屋烧成一块白地。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特约评论员文章,特别是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深入开展“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排除“左”的干扰,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实现了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中国进入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
在田为星结婚的喜酒宴席上,郑维明对会计钟白美说:“农国庆的命真苦,人长得帅,又能干,29岁了还没有老婆,好不容易谈了对象,一场大火又把他结婚的房子烧了。上面再来什么救济贫困户的钱物,可以把农国庆家考虑进去。”
钟白美抬起头,正准备说话。
“不行。”郭由舒大声反对,“无产阶级的钱粮物质怎么能救济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穷光蛋。”
“农国庆政审不合格,是坏人。”米跃进跟着郭由舒的话尾提醒郑村长。
“现在不是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吗?农国庆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了,我们应当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另一位小伙子苗炼钢说。
“资本主义穷光蛋,你这是什么逻辑?我看你这是典型的‘怨人穷,恨人富’思想。什么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就是低价购物高价卖出而获利。农国庆是吗?”郑维明到底是高中生,有些水平,他严厉批评了郭由舒,又针对米跃进的话说:“农国庆要是政审合格,你为他拿便壶都不够格。啊!你不要多心,我说的‘你’是我们,你想,他当上空军,你见得了他吗?农国庆也不是坏人,他服从分工,踏实肯干,聪明灵活却机巧不用,而是专心发明创造。说到发明创造,还得给你们讲明白。我们在收敛郭村长时,看到了省科委给农国庆的回信。可能是郭村长收到信后,来不及给农国庆就去世了。”
郑维明眼望郭由舒,“你还记得那次出外工,我和他比赛吃盐吗?当时我吃了八颗,他却吃了九颗,我心里不爽,见他的左手平放在桌上,我一掌砸在他的手背上,口里说,算你胜,心里却是恨。他不收手,我接着说道,哟,这手还挺结实呢,又一掌砸下。没想到他的手就象长在桌上,我骑虎难下,心里说,我就不信你不怕疼,一掌连一掌地打,他不抽手,我却打不下去了。
那一次,我觉得他是一个不告饶,不敢也不会反抗的窝囊废。可是陪斗那次,他举手就把你的手腕扭断,我才发觉他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
郑维明又将头转向钟白美,“真正让我心服口服的还是处理你家房子朝向那次。他不但知识渊博,而且为人处事十分到位。你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说客,杨木匠和沈瓦匠是村里的技术权威,从不正眼看人,可他们对农国庆却不得不服。”
钟白美听了郑维明对农国庆的赞美,想起农国庆为自己做屋险些丧命,心存感激,点着头说:“我同意郑村长的意见。我觉得,农国庆做房子,可以先用生产队里的砖瓦,他有多少钱给多少,差额部分,年底决算扣回。”
郑维明略思片刻,策略地说:“这个办法好,你们不愧是结义兄弟,真是患难见真情。”
钟白美说:“兄弟是团结的象征,也是斗争的别名,赊砖给国庆做屋与结义没有关系。”
“谁说没关系?”郑维明扫视大伙一眼,“你们三兄弟刚回乡那阵子,团结友爱,还为村里争得荣誉,村子里也太平。后来你们争啊斗啊,搞得全村不得安宁。社员们说,你们‘三牛’团结,龙村就安宁,你们‘三牛’斗争,龙村就不太平。”
就这样,在生产队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下,爱心加汗水凝聚起三间瓦屋,又添制家具,布置新房。然后,用自行车把曾春华娶进家门。他心知肚明,这是集体照顾,乡亲帮助的结果。春节来临,农国庆到县城办年货,在地摊上买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简笔门画,又在新华书店挑选了一幅毛主席的中堂画像,配上一幅“毛主席恩深似海,共产党德重如山”的大红陪对。还选购了壁画和对联纸。结账付款时,他问售货员有没有关于刘邦杀韩信的历史书。
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问:“你为何买那种书?”
农国庆说:“以前,我在报纸上看到《刘邦杀韩信是枉杀功臣吗》的文章,意思是说韩信该杀。后来,又看到吕后杀韩信不是刘邦本意,而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淫威。我想弄清楚。”
那干部笑着说:“希望你能弄清楚。”
大年三十,农国庆上午在大伯农治文家团年后,就同堂哥农国正去给爷爷奶奶上坟。虽然破“四旧”时已经将坟墓推平,但大致的方位还是知道的。当他们找到那个位置,却见已有纸灰和放鞭的痕迹,说明有人来此上过坟。他们不敢确定爷爷奶奶坟墓的准确方位,只好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在圈内烧纸放鞭,请爷爷奶奶来此拿钱过年。
一阵阴风吹来,“呼”地一下将火团卷起,火团在空中熄灭,未烧尽的火纸带着灰烬落在麦苗上。迷信说阴风是阴间的鬼魂,来去速度太快,产生阴风,而火纸烧不尽就不能变成阴钞,阴间鬼魂就收不到钱。农国庆让堂哥用棍子挑松圈内的烧纸,自己赶紧在另一处画一个圈,烧上纸,嘴里念念有词,“各位孤魂野鬼,请到这边领钱过年,不要抢我爷爷奶奶的过年费,不是给你的,你抢到手也是拿不走的。”
农国庆上完坟,回到家里就开始扫虱子。“扫虱子”就是团年前将家里每一间房子的墙旮旯、门旮旯、平时扫帚扫不到的地方认真的清扫一次,把扫出的垃圾集中点火烧掉。只有这样,新的一年里才能少生或不生虱子。农国庆家是新房,所以“扫虱子”的重点放在室外的院子里和擦桌子抹凳子。
“扫虱子”结束,农国庆在堂屋内放神柜的后墙中间挂上毛主席画像中堂和陪对,把用红纸写的“历代宗祖位”藏于中堂后面,又在堂屋左右墙壁分别贴上出自大家手笔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墨宝和印有毛泽东手迹《卜算子·咏梅》词的“飞雪红梅”水彩画,在大门口挂上红灯笼,接着在大门上贴好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门画,拿起自己撰写的感恩社会春联:
乡亲汗聚滴成海,
集体砖联壁是家。
忽然觉得这幅对联与门神不配套,于是提笔写道:
双锏打成唐世界,
单鞭撑住李乾坤。
借用唐高祖为表扬诸将功勋,写在麒麟阁的楹联来表达自己感恩社会之情。
一切布置好了,又洗脸整衣,到神柜前敬茶敬酒,燃香烧纸,磕头敬神。农国庆态度虔诚,招式认真,好象祖先就在眼前。祭祀完毕,他手捧两封“满地红”大鞭,走出熠熠生辉的堂屋,迎着飘香的春风,将两封鞭炮摞起同时点燃。
回到堂屋,杯筷酒菜摆满一桌。农国庆将桌面上方的全鸡和红枣左右拉开,把下方排骨煨藕和瘦肉炒红萝卜间的鲤鱼拉到上方两盘中间,便去厨房端“红薯”。
“红薯”即蟠龙菜,蟠龙菜是当地特色菜,也是宫廷佳肴,现定为中国名菜。
红薯的做法是,将肉剁碎用染上红色的鸡蛋皮包起来,形状很像红薯。这“红薯”营养丰富,美味可口,吃肉不见肉。明朝朱厚熜进京做了嘉靖皇帝,把家乡的“红薯”带进皇宫。宫廷御厨将“红薯”加以改进,做出如蟠龙升天以示庆贺天子登基之意的蟠龙菜,嘉靖皇帝高兴地命人记入宫中食谱。从此,蟠龙菜便成了明代宫廷佳肴。几百年来,平原地区人民逢年过节、婚嫁宴请都少不了这道传统名菜,并有“无龙不成席”之说。
最后端上大蒸笼蒸肉。一大家人围桌坐下,农国庆拿起酒壶,先为上座的大伯和父亲及夹在父亲和大伯中间的侄子斟酒,继而为座在下首的母亲和伯母斟酒,再为左边的哥哥和自己酌酒,最后为右边的嫂子和老婆酌酒。共同举杯祝愿新年新气象,家和人安康!
嫂子伸筷子夹起一个大红枣放进曾春华饭碗,满脸堆笑地说:“祝弟妹新年早生贵子。”
“祝婶婶早生贵子!”天真活泼的侄子也鹦鹉学舌,逗得满屋的人舒心大笑。
吃饭结束,撤下碗筷盘笼,摆上瓜子、花生、金果和自家做的米花糖片,一大家人围坐喝茶聊天。送走大伯一家人,农国庆请父母先睡,父亲却兴奋地说:“你们小俩口去睡吧,我和你妈坐这儿喝会儿茶,说说话,就算守岁吧!”农国庆和曾春华给父母亲换上热茶,走开。
农治武端起茶杯喝口茶,兴奋地对章新兰说:“我今儿个真高兴,住着砌墙瓦屋,吃着鸡鸭肉鱼和蟠龙菜,年底再抱上一个胖孙子,这日子过得真舒服,真来劲!”
曾春华在卧室听后,羞得脸上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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