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合流
第一部
礼经通释
大 学
小学者,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大学者,解其意而成其道。道者,德也。德者,义也。义者,宜也。
君子世有道入世以求济世,荣华随之;世无道避世以求自保,未必贫穷。有道则善,无道则恶,善与恶,皆人之本性也。然立德者,先要回归于善之本性,然后再使之不断提升,最终达于至善。本善者君子,至善者圣人。圣人者,所谓从心之所欲而不逾矩,宜也。宁静致远,安居乐业,虑之在先,其后有得。得者,德也。
物有本末不可倒置,事有始终不可偏废,时有先后不可造次。善之本性亦自然之本性,得此本性,即得于归自然。自然而然,乃天地间之大道也。
欲立德以达于至善者,先要治国。然欲治其国又先要齐其家,欲要齐其家又先要修其身,欲要修其身又先要正其心,欲要正其心又先要诚其意,欲要诚其意又先要致其知,欲要致其知又先要格其物也。
格物明物理然后知致。知致得智慧然后意诚。意诚通神灵然后心正。心正无邪念然后身修。身修能自养然后家齐。家齐绝后患然后国治。国治然后天下平,是为德立,即使其至善彰显于天下,天下从之而平矣。
自庶人至天子所有人都当以立德为其本分。不立德而能达于本善者未之有也,更何况至善者乎!
德者,善之性也。善者,德之根也。
《康诰》上说:
“克明德。”
是言德可立也。
《大甲》上说:
“顾諟天之明命。”
是言立德乃天命也。
《尧典》上说:
“克明俊德。”
是言德既可蕴含其中又可显露其外,且大且美,是为至善。
《盘铭》上说: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是言立德即要弃旧从新,日新而月异,不亦乐乎!
《康诰》上说:
“作新民。”
新民者,新人也。新人者,君子也,圣人也。人人为君子,为圣人,何愁国之不治、天下不平乎!
《诗》云: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周至于文王,邦可谓久而旧矣,然能更新其德至于百姓,故能至今而不衰也。故君子一定要有志于立德,不可中途而废。
凡事者,只有力求做到最好,才能做到更好。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诗》云: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是言王者之都乃百姓之乐居也。
《诗》云: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
是言鸟儿虽然能飞,但也需要栖息之处。
子曰:
“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是言鸟儿栖息在哪里,是鸟儿选择之结果,人难道不如鸟,不会选择自己的居处乎!
《诗》云:
“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
是言为王者所居之处应为光明正大之处也。
或者说,为王者应该以仁义为居处,为臣者应该以忠敬为居处,为儿女者应该以孝顺为居处,为父母者应该以慈爱为居处,与他人交往应该以诚信为居处。
《诗》云:
“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君子者,有德行之人也。“如切如磋”,赞其学识高深。“如琢如磨”,赞其神通广大。“瑟兮僩兮”,赞其英武之姿。“赫兮喧兮”,赞其庄严之态。“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赞其德高望重,终不能为人所忘矣。
《诗》云:
“於戏!前王不忘!”
所指不同,亦乃此意。
子曰: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是言即便做了法官,也不要忘记自己是人。对于人来说,没有诉讼之事发生才是最好的。法律之存在只是让人们知道畏惧而已,这就叫作知本。所谓知本,也就是要归根,使人们回归其善良之本性。
欲致其知者必先格其物。所谓格其物,即求物之理。所谓致知,即求心之明。天下物莫不有理,人之心多有不明。学者必凭借已知以探究未知,一旦贯通,豁然开朗,表里精粗,无所不知。故君子立德必格其物也。
欲诚其意者必先致其知。所谓致其知即求心之明。心之明者可谓知之至也。知之至者,智慧之最高境界,亦善之本根也。故君子立德必致其知也。
欲正其心者必先诚其意。所谓诚其意,即不自欺。君子立德以求至善,一如厌恶臭、喜美色,皆出于意诚。所谓意诚,即不虚伪,即便独处也是一样。
小人闲居,无恶不作。君子视小人,如见肺肝。心有所思必显露于行色,况多行不义必自毙,故君子必慎于独处。财只能填充屋宇,德才能滋润身心。故君子立德必诚其意也。
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所谓正其心者,即用心正而不偏,好而知其恶,厌而知其善也。怨怒、恐惧、忧患、喜好者,皆为心之所用,然有之则不察,必失其正。心不在焉,甚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又何得以正?故君子立德必正其心也。
欲齐其家者必先修其身。所谓修其身者,即使自身完善而无缺失。取他人之长以补己之短,严于律己而宽以待人,是为修身也。
能自修其身者方可修人,自身不完善而能使他人无缺失者未之有也。尧、舜仁天下从之以仁,桀、纣不仁天下从之以不仁,治乱在于一身。故君子立德必修其身也。
欲治国者必先齐家。齐家者即使家庭和睦也。其家不可齐而能治国者无有,故君子不出其家而治国。孝者所以事父,悌者所以事长,慈者所以事众,此三者齐家之方,亦治国之法。
《康诰》上说:
“如保赤子。”
以赤子之心求之,即便不成功,离成功亦不远矣。
有时,一个家庭好,一个国家也就好。也有时,一个人不好,一个国家也就不好。甚至还有时,一句话可以兴国,一件事也可亡国。
《诗》云: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又云:
“宜兄宜弟。”
皆言齐其家也。
《诗》云:
“仪不忒,正是四国。”
是谓己之所为当可为家人效法,然后亦可为百姓效法,是故君子必先齐其家然后可以治其国矣。
欲平天下者必先治其国。治其国者即使民不生乱也。尊老敬长使民知孝悌,怜恤孤寡使民无哀怨,是故君子应得絜矩之道也。所谓絜矩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也。
《诗》云: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
言治国者须以民之所恶为恶,以民之所善为善也。
《诗》云: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言治国者须小心谨慎、不失偏颇如周太师尹氏,否则必为天下人所诛戮矣。
《诗》云:
“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竣命不易。”
言得众而得国,失众而失国,治国者应以殷为鉴也。
是故君子必立德,有德方有人,有人方有土,有土方有财,有财方得用,财聚而不得用,民为之散矣。德者为本,财者为末,不义而入者,必不义而出,况与民争之。民已散,国何以治之?
《康诰》上说:
“惟命不于常。”
是言天命是在不断变换着的。善或得之,不善则必失之矣。
《楚书》上说:
“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舅犯曰:
“亡人无以为宝,惟仁以为宝。”
《秦誓》上说:
“若有一臣子,身无大技,惟心宽矣。他人之能如同己有,他人所言如同己出。能容他人而保我子孙黎民以安乐,岂不有利于国!反之,虽然身怀绝技,然见人有长则妒之,见人有德而蔽之,因不能容人故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以安乐,岂不有害于国!
仁人者,爱与憎分明之人也。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得用,或可以归罪于命运。见到不善者不能将其免退,免退却又不能将其疏远,是为错矣。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有背于人之本性,灾难必降其身。君子为人做事必合乎自然。忠信方能成功,骄矜者必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生之者勤,用之者俭,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上好仁以爱其下,下好义以忠其上。是故君子事必有成,因其财不悖出也。
孟献子说:
“蓄马之家,不察鸡豚;藏冰之家,不蓄牛羊;百乘之家,不养聚敛之臣。与其养聚敛之臣,宁养盗贼。”
是故君子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也。
为国者不知兴仁而一味敛财,是入小人之道矣。小人之道以利为利,灾与祸必并至焉。虽有善者力挽之,亦无奈何矣!国之不治,更何况天下乎!
中 庸
天者,自然而然者也。天命者,天赋也。天命之谓性,性者,生之理也。率性而为之谓道,道者,宇宙之本也。
人亦自然,故于道不可须臾离之,如草木之不可离于土地也。是故君子戒惧乎其所不见与其所不闻,虽不得见闻亦不敢忽之。更有幽暗隐微之事,他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又犹关乎道。是故君子慎于独处也。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适时谓之和。中和者,宇宙之大道也。中和至极,天地归位,万物生焉。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不偏者,无过不及之谓。不易者,不改不变之谓。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宇宙之定理也。
子曰: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所以中庸,因其有君子之德而有所顾忌。小人之所以反中庸,因其无君子之德而肆无忌惮。
“中庸乃人生至高之境界,老百姓很少有人能做到。即便一时做到,也不能保持长久。
“中庸之道无法实现之原因吾知之,聪明之人超越了它,愚钝之人却还达不到它。人无有不食着,但能食而得其味者无几。
“大道真乃无成乎!
“舜乃大智之人乎?勤学好问,喜闻浅近之言;与人为善,以中庸之道待人:舜之所以为舜者也。
“人均以为自己不傻,但当被驱至网罗和陷阱之中,却不知躲避。人均以为自己是足智,但若令其以中庸之道行之,恐怕不能满月。
“颜回可谓中道之行者,每有所得都如获至宝。惜哉如此之人世间无几矣。于人也,天下可分,爵禄可辞,刀刃亦可践,唯中庸不可为。悲夫!
子路问强于孔子,子曰:
“枕戢而眠,临危不惧,刀光剑影,死而后已,是北人之强,小人之所为也。温柔敦厚,宽容大度,不以怨报德,亦不以恶惩恶,是南人之强,君子之所为也。圣人之强和而不同,立而不偏,国有道如此,国无道亦如此,亦子路所当为之也!“
“求隐僻之理以惊世骇俗,行怪异之事以哗众取宠,或得后世之称述,吾弗为之。遵循大道而行,人多半途而废,吾却不能已。践行中庸之道,人不知而不愠,圣人乎!”
君子所行之道,浅亦深,宽亦窄。其浅显者,即便愚钝之夫妇也可知之;其高深者,虽然圣人亦未全知。其宽广处,即便愚钝的夫妇也可行之;其狭窄处,虽然圣人亦时有阻。天地之大,人多有憾焉。天地之小,人亦多有憾焉。天地之大处,孰之能载?天地之小处,孰之能分?
《诗》云: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君子之道,发端于夫妇,及其至也,可昭著于天地之间。
子曰:
“道不远人。若有以为远者,不为道也。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样子就在眼前,可谓近矣。人之行路,路在脚下,何为远乎?是故君子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
“忠且恕,离道不远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也。
“君子有四德,吾未能一焉。想子以事父未能也,想臣以事君未能也,想弟以事兄未能也,想友以事朋未能也。
“除此之外,于言行亦多有不足,如何不力修焉?欲成此大道,尽一生之力犹恐不足,又如何敢言穷之?
“况还须言行一致,是故君子不可心存虚妄。”
君子只做自己分内的事而从不存有非分之想。富贵时做富贵之事,贫贱时做贫贱之事,身在夷狄之境就做夷狄人所作之事,身处患难之中就做患难中应做之事。君子随遇而安,故可以悠然自得。
在上位之时不欺凌下属。在下位之时不讨好上司。端正自身而不祈求于人,心中无怨恨,口中无怨言。君子甘于寂寞而善于等待,小人喜欢冒险而寄希望于侥幸。故君子常胜,小人常败。
子曰:
“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说君子为人处世很像是射箭,没有射中靶子,只好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君子之道如同行路必由近及远,亦如同登山必由低及高。
《诗》云: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
此言天伦之乐也,由此而及远可矣。
子曰:
“父母其顺矣乎!”孝者,由此而及高可矣。
子曰:
“鬼神之为德,其盛也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成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鬼者,反而归者也。神,至而伸者也。鬼神者,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行迹也。或曰:鬼者阴之灵,神者阳之灵,然万物之始,无非阴阳聚散之所为,附之于物,如在旁侧,何可遗之。
子曰:
“《诗》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格者来也,度者测也,射者怠也。神之来也,不可测也,岂可怠慢!阴阳聚散以生万物,鬼神亦自然而然者,何可掩之?
子曰:
“舜,大孝之人,亦大德之人也!德高望重,是为圣人,尊为天子,一统四海。宗庙祭之,子孙称之。是故大德之人必得其位、其禄、其名、其寿。是故天地生物,必因材施用。或栽培之,因其善也。或铲除之,因其恶也。
“《诗》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君子以德为美,以德为乐。造福于民,天自佑之。
子曰:
“文王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上有所创,下有所承,可谓无忧者矣。武王继文王之后,靠武力征服天下,尊为天子,一统四海,宗庙祭之,子孙称之。武王年老,周公继之,成就先王之德业,追加王之封号于其祖,并以天子之礼祭之,是为周礼。
“父为大夫,子为士,父以大夫之礼葬之,子以士之礼祭之。父为士,子为大夫,父以士之礼葬之,子以大夫之礼祭之。
“服丧一年的礼制可以适用到大夫,服丧三年的礼制天子也须遵守。服丧于父母,无尊卑贵贱之分也。”
子曰:
“武王和周公,真通达孝道者也。真孝者必继承先人之遗志、宣扬先人之事迹,春秋两季修缮其祖庙,把先人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裳陈列出来,把应时的食物贡献上去,以此表达对先人之怀念与景仰。
“宗庙之礼要讲究秩序。按爵位高低可以分尊卑,按功绩大小可以分贤良,为为官者举酒可以分上下,为老人祝寿可以分长幼。他们各自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行礼奏乐,表达自己对死者的尊崇爱戴,就如同他们还活着一样。
“郊社之礼是要祭祀上帝,宗庙之礼是要祭祀祖先,明乎此义者可以治国如反掌矣。”
鲁哀公问政于子。
子曰:
“政者,治国之方略也。文王和武王之治国方略,都记载在史书上。他们在世时,这些方略都能得以实施。但现在他们都已去世,这些方略又何可得而实施哉?
“有人即有政,正仿佛有土地即有草木也。故为政在于得人。取人以德,立身以道,成道以仁,仁者爱人。贤愚有别,依礼而行可也。
“在下位者不获信于在上位者,其民不可得而治。故君子不可以不立德修身。欲修身不可以不侍奉双亲。欲侍奉双亲者不可以不知人。欲知人者不可以不知天。
“古今之同道有五,曰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情、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也。古今之通德有三,曰智以知之、仁以感之、勇以强之也。同道以通德行之,仍需用心专一。若三心二意,则邪念生之,德非其德,道亦非其道矣。
“人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虽然知之之原因不同,但知之之结果无别。人或轻易得之,或努力得之,或勉强得之。虽然得道之过程不同,但得道之结果无差。知之者智也,得之者道也,皆可为成功之人矣。
“好学得智,力行得仁,知耻得勇。得此三德,即知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矣。
“治国有九经,曰修身、尊贤、事亲、敬上、体下、爱民、集百工、安抚远人、关怀诸侯。
“修身则德立,尊贤则道成,事亲则兄弟不怨,敬上则在上者不怒,体下则在下者多礼,爱民则民勤勉,集百工则足所用,安抚远人则四海归之,关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天下畏之,亦平矣。
“非礼勿动,所以修身也。贱货贵德,所以尊贤也。同其好恶,所以事亲也。任凭驱使,所以敬上也。轻罚重赏,所以体下也。少征薄敛,所以爱民也。按劳付酬,所以集百工也。嘉善悯愚,所以安抚远人也。厚往而薄来,所以关怀诸侯也。
“此九经者,欲治国者必诚意行之。若意有不诚,则皆成虚文矣。
“事先准备充分,做事才有可能成功。事先毫无准备,做事就很可能要失败。想好了再说话,就不会语无伦次。准备好了再做事,就不会使自己陷入困境。确定好方向再前行,就不会中途而反。选定好路线再启程,就不会半途而废。
“身居下位者如不能获得上司之认可,便无法管理自己之下属。做臣子者如不能得到君王的认可,便无法管理那些百姓。身居下位者要想得到上司认可先要得到朋友之认可,要想得到朋友之认可又先要得到父母之认可,要想得到父母之认可又必须时时自省以保持住诚意,而要想保持住诚意就只好去回归那善良的本性。
“诚者,天之道也。以诚行事,人之道也。意诚之人如同赤子,无需努力就可以做到不偏不倚,不假思考就可以从容得此中庸之道。此乃圣人也。圣人者,择善且固执于善者也。
“圣人于道也,广博学习之,认真探问之,谨慎思考之、仔细辨别之、努力践行之。只要还有己所未学者或已学却未之能解者则学不可以已。只要还有己所未问或已问却未之能答者则问不可以已。只要还有己之未思者或已思而思之未深者则思不可以已。只要还有己之未辨者或已辨而辨之未分者则辨不可以已。只要有己之未行者或行之未远者则行不可以已。
“人一吾百,人十吾千。若能如此,愚可智也,弱可强矣。”
由诚而得明,本性之用也。由明而得诚,教化之功也。诚近于明,明亦近于诚矣。或曰诚即明矣,明亦既诚也。
唯有天下之至诚者能尽其天性。天之性亦人之性,人之性亦物之性。故尽天之性者亦尽人之性,尽人之性者亦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者即可共天地之华育,可共天地之化育者则可与天地相参。相参者,鼎足而立、比肩而行者也。
未能至诚以尽其天性者可以执此一端,或学、或问、或思、或辨、或行也。一旦得诚其意便可由诚得明以尽物之性,即共天地之华育、与天地相参矣。
至诚者可以预知未来。国家将兴,必有吉兆。国家将亡,必生妖孽。将至未至,福祸先知。故曰心诚则灵,至诚入神。
至诚者自成,如大道至自然而然,非外力所使者。诚者,善始善终,有始无终以至于半途而废者非诚者也。非诚者,行尸走肉而已。
至诚者非自成所以成物。成己者仁也,成物者智也。性亦德也,即合于心灵之道也合于肉体之道,即合于自己之道也合于他人之道,因此随时随刻都须尽力行之,不可须臾有所怠矣。
故至诚者不息,不息则久,久则远,远则博,博则厚,厚则高,高则明。久远所以成物,博厚所以载物,高明所以覆物也。如此者,不显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也。
天地之道,生之不测,存之不二。可一言以蔽之,曰博,曰厚,曰高,曰明,曰远,曰久矣。天者昭昭,不过光之所攒,然待其至也,可以悬日月、覆万物矣。地之撮撮,不过尘之所集,然待其至也,可以收江河,载万物矣。山者岩岩,不过土石所积,然待其至也,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物藏之矣。水之滔滔,流之所聚,然待其至也,鱼鳖生之,蛟龙腾之,舟船浮之矣。
《诗》云: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
又云:
“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王也。纯正者,心无杂念与邪念也。
圣人之道,浩浩如天,莽莽如地,洋洋如海,可谓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圣人出而后行。故德不立,道不成,君子立德以修道,博学而深思,谨言而慎行,致广大而尽精微,及高远而践中庸,敦厚以崇礼,温故而知新,发奋而不已也。
是故君子居上不骄,居下不背。国有道,其言足以兴之。国无道,其行足以自保。其行者,默而已矣。
《诗》云: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此之谓与!
子曰:
“愚蠢的人好自用,卑贱的人好自专,生乎今日却要行古之道,灾必及其身也。
“非天子不议论礼仪,行而已。非天子不制定法律,守而已。非天子不考定文章,赋而已。所谓不再其位,不谋其政也。
“当今之世,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然虽在其位,如无其德,亦不可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若不在其位,亦不可作礼乐焉。”
子曰:
“吾说夏礼,杞国不足以为证。我说商礼,只有宋国还延续着。我说周礼现在还被通用,是以吾从周也。”
欲为王于天下者须注重之事有三,可以使尔少过焉。圣人在上,其礼虽善但无法考证,无法考证则而得不到信赖,得不到信赖则民不从,不行矣。圣人在下,其礼虽善但无人尊崇,无人尊崇则得不到信赖,得不到信赖则民不从,亦不行矣。是故君子之道,以立德修身为本,验证于黎民百姓而不厌,考证于三王而不谬,建树于天地之间而不倒,对质于鬼神之前而不疑,百世之后有待于圣人之所为用矣。
对质于鬼神之前而不疑,是得于天也。百世之后有待于圣人之所为用,是得于人也。是故君子动必为天下人世世代代所称道,行必为天下人世世代代所效法,言必为天下人世世代代作为生活的准则,远而敬之,近而爱之。
《诗》云:
“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盖言君子无论去到那里,都既不会令人厌恶也不会遭人嫉妒,而且可以把此殊荣保持到永远。
夫子之道祖述尧舜,取法文武,上应天时,下合地理,无不覆盖,无不承载,如四季之更替与日月之交辉也。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用而不相悖。小德如溪,大德似川,此天地之所以伟大者也。
唯天下之至圣,为其聪明睿智,可以居高临下也。为其宽厚温柔,可以有所包容也;为其坚强刚毅,可以有所担当也;为其中正无偏,可以为人尊敬也;为其文理缜密,可以有别于他人也。其聪明睿智可以先知也,故可以为天下王。
至圣者如不竭之泉与无底之渊,故见而民无不敬,言而民无不信,行而民无不悦。是以其声明将洋溢乎中国、波及蛮夷。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的地方,凡有血气者莫不尊敬爱戴,天子者,为其德之所立,无不及焉。
唯天下之至圣者可以经纶天下。以德为本,化育万物,所倚者道也。诚挚为人,清净处世,浩然之气激荡于天地之间。非大智与大德者孰能为之。是为至圣也。
《诗》云:
“衣锦尚綗。”
綗者,麻也。恶其文之著也。君子之道,黯然而日显。小人之道,彰然而日消。君子之道,简约而不俗,温柔而有理,知远近,知来去,知万事无不关乎德,故之于道则无微不至也。
《诗》云:
“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是言鱼尔,虽潜而伏之,亦可见也。故君子必时时内省,是其心不生恶念,亦无愧疚于道也。君子之所以为小人之不可企及者,唯其所为乃小人之所无视者也。
《诗》云:
“相在而室,尚不愧于屋漏。”
屋漏者,神也,供奉与屋角,犹所漏之雨及所泄之天光也。无愧于屋漏者,即有慎于独处也。故君子能不动而得敬、不言而得信。
《诗》云:
“奏假无言,时靡有争。”
奏假者,祷告也。盖言不用言语,便无争执。是故君子不赏而民自勉如鞭策在背、不罚而民自惧如斧钺在侧也。
《诗》云:
“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
不显者,丕显也,大矣。百辟者,诸侯也。刑者,形也,效法也。是故君子谦恭而天下平矣。
《诗》云:
“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不大声以色,声色俱厉也,教训人也。
子曰:
“以声色化民,末矣。”
《诗》云:
“德輶如毛。”
輶者,轻也。然毛虽轻,犹有形矣。
《诗》云: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
臭者,味也。道能如此,可谓至矣。
曲 礼 上 第 一
《曲礼》上说: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盖言己安则民亦安,为君者不得不如此矣。
傲气不可增长,私欲不可放纵,奢望不可太高,得意不可忘形。对于贤者要即接近他又尊敬他、既畏惧他又爱戴他。喜欢一个人却也要知道他的短处,厌恶一个人却也要知道他的长处。爱财而取之有道,济穷能时而散之。安居而随其所遇,乐业亦随时可迁。不取不义之财,不违天赋之命。辩而不求其胜,分而不求其多。虽有所疑而不妄下结论,即便直率勿自以为是。坐在那里如同尸祝念经,站在那里如同祭司祷告。行礼要适度合宜,出使要入乡随俗。
礼者,所以决真假、定亲疏、别同异、明是非者也。礼不取悦于人,无阿谀奉承之语;不逾越等级,无轻慢戏谑之辞。修养己身,言行一致,谓之善也。言合其德,行合其道,礼之至也。礼法人而非法于人者,故可来学而不可往教也。
道德仁义之事,没有礼则不能成就。去恶正俗之事,没有礼便不能完备。争执诉讼之事,没有礼则不能定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之位,没有礼则不能明确。游学出道,从师敬贤,没有礼则不知所措。为帅治军,为官行法,无礼不显其威,无威则民不从,军不可治、法不可行也。祈祷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庄重,是为不诚也。不诚则不灵,意义不在,是空为白作也。是故君子无论何时都要恭敬、谦逊。或曰:依礼行事而已。
鹦鹉能言,依旧是飞禽。猩猩能言,依旧为走兽。人而无礼,虽能言,与禽兽者何异?故圣人作礼教化世人,使之知己有别于禽兽。善哉,圣人之举!
帝皇之时以德为贵,施不求报也。三王之世,礼始兴焉。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不安,故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尊而尊人。虽商贩者,也须尊之,更何况富贵者乎?富贵者知礼则不淫,贫贱者知礼而不怯。
人者十岁为幼,始学;二十岁为弱,始冠;三十岁为壮,可有家室;四十岁为强,可入仕;五十岁为艾,可理政;六十岁为耆,可使人;七十岁为老,可记传;八十、九十岁为耄、为悼,耄悼者有罪而不加刑焉。百岁以上者为期、为颐也。
大夫七十岁告退于君,若不得辞,必赐之以几杖、侍者,乘安车,游四方,自称老夫可也。于君前犹称己名,邻国有问,告知以法,犹在任焉。
求教于长者,必曳杖以从之。长者若有问,不谢不敏以答之,非礼也。
为人子而事父者,冬要问寒,夏要问暖,早晚问安,与同辈不争。三命之赐,可受爵位,可受衣服,不可受者车马,恐其尊逾越于父之上也,故人无不称其孝之至也。由孝及悌,由悌及信,由信及仁,仁者爱人,一脉相承,可立德也,可成圣焉。见到父之同辈,事之如父也。不谓之进而不敢进,不谓之退而不敢退,不问则不敢答。
为人子者出行必告之,归来必见之,所从游者必有所长,所研习者必有所用;年长一倍者以事父之礼事之,年长十岁者以事兄之礼事之,年长五岁的比肩随之;居不住西南,行不走中道,食不坐首席,事不做主管;于无声之处听之,于无形之处视之;不居高临下,不嬉笑怒骂。为人子者,岂可言老乎?
为人子者不做暗事、险事,恐辱没其亲也。父母在,不得许命于友,亦不得有私财。父母在,不衣纯素。父母亡,不衣纯彩。
幼儿不打诳语,童子不穿裘衣。站姿端正,不窥伺偷听。长者提携以行,必双手以奉。长者倾身以问,则掩口以答。
在长者身边,不要与别人长谈。遇长者于路,立刻上前行礼。长者与尔言则言,不与尔言则退。
从长者登高,随长者所视;不胡乱指点,亦不大呼。
应邀赴宴,轻叩其门。将登堂,声必扬。得允可入,不得允不可入。入户后,莫平视。插门栓,不回顾。有后人至者,门关而莫严。不要践踏他人的鞋子。不要逾越铺好的席子。提起衣裙走至末位。
主人若有书册、琴瑟置于席间,未经允许不要翻阅、弹奏。坐姿安稳,表情和悦。主人未至,静以待之。主人讲话,必恭听。主人有问则答之,不取人之说为己说,不与别人雷同,且言必有据,不可贬抑先王。主人若更换话题,则再起而对。
见主人打哈欠、伸腰、收拾手杖和鞋子、看日光或钟表,便须告退。若主人告说:“稍候片刻,还有话说。”则立左右而候之。
不偷听主人与别人谈话,不大声应答主人之提问,不打探别人隐私,不窥伺别人内室,不懈怠、荒废学业。不昂首行路,不歪斜站立,不盘腿而坐,不趴伏而眠,不披头散发,不随意摘掉冠冕。劳作时也不要袒胸,天热也不要露腹。
侍坐于先生,先生有问则答,请教时须站起。不要与其相隔太远或太近,适度而已。点燃蜡烛时须站起。不要让蜡烛燃尽。在客人面前不要呵斥猫狗,已经放入嘴里的食物不要再吐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不同坐,不共用衣架、毛巾、梳子等生活用品。叔嫂不相互问候,后母不为继子涤洗下衣。宾客不入内室,家丑不可外扬。
既已出嫁,非有大故不得回门;若回,兄弟不得与之同席而坐,更不得与之同器而食。父子亦不同寝。
男女没有媒妁介绍,不可知道对方的名字。未行聘娶之礼,相互之间不得亲近。行聘娶之礼,须将日期告以君王,斋戒以祀鬼神,办酒食以招待亲戚朋友,以示其庄重也。
娶妻不娶同姓,纳妾不知名姓则卜之。寡妇之子,非有奇才,不得与之为友。
为子取名,不以国名为名,不以日月之名为名,不以山川之名为名。儿女分别排行。男子二十岁加冠起字,在父前称小名,在君王前称大名。女子嫁人,簪发而字。侍食于长者,主人亲自上饭,拜谢之后食之,否则不拜。共餐不要吃得太饱,不要搓手,恐生不洁也。
不要抢食于盆,不要剩饭于碗,不要吃得过疾,不要吧唧嘴巴;不要啃食骨头,不要放回夹起的肉,不要投骨于狗;不要偏食,不要弃食;吃菜以箸,喝汤以匙,不要搅和汤羹,不要剔牙齿。
父母有疾,成人者冠而不梳,行而不速,言而不多,琴瑟不奏,歌曲不闻,不贪食,不耽饮,笑不露齿,怨而不怒,病癒而后已。有忧于亲者侧席而坐,有丧服在身者分席而坐。
博闻强识犹善行不怠者君子也。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恐有过而不及,以保其德也。
到了墓地不要踩踏别人的坟墓,送葬时要扶住灵车绳索,在丧礼上不要嬉笑,向人行礼必须离开座位,看见灵柩不要歌唱,进入丧所不要疾行,吃饭时不要叹息。
邻人有丧,舂米不要太用力。乡里人出殡,不要在巷弄里唱歌。在墓地里不能唱歌,在哭丧时也不能唱歌。送葬时不抄近路,也不能躲避路上的泥泞。
参加丧事脸上必有哀色,如介胄之士庄严神圣而不可侵犯。是故君子不失于言亦不失于色也。
国君扶轼,大夫必下车行礼。大夫扶轼,士者必下车行礼。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受到过刑罚的人不能侍奉在君王的左右。杀父仇人,不共戴天。杀兄仇人,不同列行伍。杀友仇人,不同属一国。四郊多壁垒,使国民少安,是乃大夫之责;地广大,荒而不耕,亦乃士之辱也。
避讳之礼始于丧亲之后。然同字者讳,同音者不讳;双字之名不偏讳,如仲尼之母名征在,言在不言征,言征不言在是也。子讳言父母之名,孙犹讳言祖父母之名。然君王之处无私讳,国讳则除诵读诗书和庙堂祭祀之外几无不在也。妇讳不出家门,虽在君王之前,臣亦不讳言国后之名。故入国而问禁,入乡而问俗,入门而问讳也。
龟为卜,龟者,甲也。策为筮,策者,草也。卜筮不过三,且不得相袭也。不得相袭者,是谓不得卜之不吉又筮,筮之不吉又卜,是渎龟策也。卜筮之法,先王所创,是使民信天意、敬鬼神、畏法令、去疑虑、定犹豫者也。故曰:“吉日而行,成所愿也。”
文王士子第八
文王为太子时,每天问父安三次。鸡鸣第一遍,他便要穿上衣服,至于其父之寝宫门外,问值夜之小臣其父安否。小臣曰安,文王乃喜而归。及至日中又至,如之。及至日暮又至,亦如之。
得知其父稍有不安,文王便面带忧色,连路也走不稳当。直到听说其父又按时用膳,文王才也恢复常态。上菜时,必问凉热。食毕,必问所食者与所未食者何,并嘱膳宰曰:
“所未食者,如不要,不得再上。”
膳宰曰:
“诺!”
文王方归。
武王循而行之,亦不敢有过之。文王患病,武王常在其侧。文王一日只吃一顿饭,武王也一日只吃一顿饭。文王一日吃两顿饭,武王也一日吃两顿饭。十二天后文王病癒,武王才随之恢复正常。
文王问武王说:
“尔昨夜做何梦否?”
武王回答说:
“诺,梦先帝赐我数以九。
文王问:
“尔以为何意也?”
武王答道:
“四方犹有九国,终当归于父王也。”
文王说:
“非也。九者九十龄也。我亦梦先王赐我数以十,十者百也。我百尔九十,吾当与尔三也。”
故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
成王年幼,不能行人君之事,周公代而治之,令己之子伯禽与成王居,并以太子之法则伯禽,欲令成王得知君臣、父子及长幼之道。成王有过,反鞭伯禽,所以示成王也。
先王教子必以礼乐。礼修于外,乐修于内也。内外兼修,故能恭敬谦让,温文尔雅,得君子之情性也。又立大傅、少傅之官以教之。大傅传之以道,少傅喻而释之。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是以德立而道成也。
师者,以事喻德而教之者也。保者,以身翼蔽而护之者也。
《记》上说:
“虞、夏、商、周设师保、疑丞及四辅三公等位。”有能者居之,无能者缺之矣。君子贵德,德立而道成,道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国治。
子曰:
“昔者周公摄政,以太子之法则于伯禽,所以示成王也。有道为人臣者,若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况苦其身乎?周公是也。”
是故知如何为人之子者,然后可以为人之父;知如何为人之臣者,然后可以为人之君。是故知如何事人者,然后可以使人。
君王之于太子,有父之亲,有君之尊,更兼天下而有之,是故不可不严教也。
礼 运 第 九
昔者仲尼以宾客身份参加腊月之索祭。活动结束后来到城门上,见景生情,慨然而叹。
言偃在侧,问曰:
“夫子何叹?”
子曰:
“大道之行久而远矣!三代者,吾亦生而不逢其时,空有其志矣。
“大道所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亦不独子其子;使男有分,女有归,老有所终,壮有所用,鳏寡、孤独、残疾者皆有所养;货不必只藏于己,力不必只用于己;故阴谋诡计不兴,窃贼强盗不作;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谓大同。
或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行于礼并以此成治者也。显民以义,考民以信,以爱为仁,以让为德,如有不驯者,君以为祸,民以为殃。是谓小康。
“如今大道已隐,天下为己。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为己藏,力为己用。诸侯世袭各自为政,城高池深相互为敌。去礼法,制刑罚以正君臣、亲父子、和兄弟、睦夫妇;故谋由此兴、盗由此作、兵由此起矣。”
言偃又问道:
“恢复礼制当真如此之急乎?”
子曰:
“夫礼,先王乘天之道以治人者也,故得之者生,失之者死。《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夫礼,乃圣人本之于天、法之于地、通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婚、朝、聘诸人事者,是故国家可得而正也。
“圣人参天地之道,察鬼神之理,从而治政。因势利导,成其礼仪,无需刑罚,民即治矣。天生四季而地生万物,父生子而师教之,君王以此四者治民,可以无过矣。
“故为君者亦被尊者而非尊人者、亦被养者而非养人者、亦被事者而非事人者也。是故为君者教人则有过,养人则不足,事人则失位。是故百姓尊君以自治,养君以自安,事君以自显。是故礼成而心安,人皆爱生而患死矣。
“故圣人用人之智而不用人之诈,用人之勇而不用人之怒,用人之仁而不用人之贪。故国有难,为君者为社稷而死谓之义,为大夫者为宗庙而死谓之正也。
“故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以国为一人者,非为臆想也。必知其情,解其义,体味其所患,明白其所愿,然后能如此矣。
“人情者何谓也?喜,怒,哀,惧,爱,恶,欲,此七者,弗学而本能者也。人义者何谓也?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直,妇随,长惠,幼顺,君仁,臣忠,此十者,后学而知者也。讲诚信,修和睦,有利于人者也。互争夺,相残杀,有害于人者也。趋此利,避此害,非礼无以致之。
“饮食男女人之所欲,死亡贫苦人之所厌,此二者,人之本能也。人之心者,善恶美丑尽在其中。欲想一以贯之,舍礼何以为之?
“故礼之于人,犹如酒之于曲,君子因之以敦厚,小人因之以轻薄。故圣人修义以为本,修礼以为序,以治人矣。故人情者,圣人之田也。修义以耕,修礼以种,修学以养,修仁以收。义在先,礼在后;礼因义生,礼者义之实也。义者仁之始,得之者强。仁者义之终,得之者尊。
“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修礼而不本乎义,犹耕耘而不种也;修学而不合乎仁,犹种而不收也;合乎仁而不能安之以乐,犹收而不食也;安之以乐而不能达之以顺,犹食而不肥也。
四肢舒展,肉骨丰盈,是谓体和也。夫妇亲爱,兄弟和睦,是谓家和也。大臣守法,小臣廉俭,上下有别,前后有序,国之和也。天子以道为车,以德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安,是天下之和也。是和也,谓之大顺。此大顺者,是为正且常,所以养生、送死、敬天地、事鬼神者也。
学 记 第 十 八
弄聪明,玩智慧,足以得名,不足以动众。近贤明,恤远人,足以动众,不足以化民。君子欲化民成道者,必有志于学乎!
玉不琢,不成器也。人不学,何知道乎?故古之王者立国治民必以教学为先。
《兑命》曰:
“念终始典于学。”
盖言心念始终在此,不可一日舍之也。
虽有佳肴,不食,何知其味也?虽有至道,不学,何知其善也?是以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是以知不足,然后能自省;知困,然后能自强。故曰教学相长。
《兑命》曰:
“学学半。”
盖言教与学各占一半,即教亦学也。
古之教学者,家有塾,乡有痒,国有监。监者乃大学也。年年有入,隔年考之。第一年看他志向远大;第三年看他是否恭敬谦虚;第五年看他勤学好问;第七年看他能否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而小有所成;第九年看他是否能触类旁通而集以大成。夫大成者,是足可以化民成道,移风易俗,令近者诚服、远者望之矣。此大学之教也。
《记》曰:
“蛾子时术之。”
蛾子者,蚍蜉也。蚍蜉者,蚁虫也。
盖言即便蚁虫,只要不间断劳作,也可积土成山,何况人之于学也。
大学开学之日,朝服菜祭,所敬者师也。诵《小雅》者三,为《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皆为君臣宴乐相互慰问之辞,使学生知学之始犹官之始也。击鼓开箧,所敬者书也,以使学生知学业之神圣,不敢轻慢也。夏之木棒,楚之荆条,以明师道之威严,以使学生不得不驯顺也。非大祭期,君王不来此巡视,以使学生优游其心志也。教者,或观而不语,得知于心;或听而不问,自答之矣;使其悱愤,然后发之,事倍而功半矣。如此七者,教之大伦,为教者不可不知也。
《记》曰:
“凡学,官先事,士先志。”
盖言为学者,或为官从政,或为士从文,还需因材施教焉。
大学之教,课上有正科,课下有副科。不学操琴,安能奏曲;不学比喻,安能赋诗;不学服饰,安能行礼;不去参与各种文娱活动,如何能体会到学习之乐趣。故君子之于学也即严肃认真又轻松愉快,故能安心学习并乐心于知,亲近师长而善待同窗,即便独处亦不改其志与趣也。此乃学之道,为学者不可不知也。
《兑命》曰:
“敬孙务时敏,厥修乃来。”
盖言若能为人恭敬谦逊,做事敏捷勤奋,自会有所成就,何急哉!
今之教者,求进而不求稳。令学生死记硬背,且多有所问难。其问也有悖于理,故其答也非其所问。故令学生失其诚意而不得各尽其才,只知学之苦而不知其乐与益,弃其学而怨其师,虽有终而无始,学与不学何异?教之不成,其原因即在于此乎!
大学之法,豫、时、孙、摩也。豫者,预防也。道德者教之于情欲未发,以预防其有过矣。时者,及时也。技艺者教之于未成人之前,可终身受其益也。孙者,顺也。不教大者以小,亦不教小者以大;不教聪慧者以浅,亦不教愚钝者以深;即不凌节而失序也。摩者,观也。令其相互观摩切磋以并进也。此四者,教之所以兴也。
已发,然后禁,则抗而不受。时过,然后学,虽勤而难成。不顺而施之,是不能循序,自混乱不堪,使教者不知所以教,学者不知所以学也。独学而无友,势必孤陋而寡闻,终必半途而废。此四者,教之所以衰也。
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衰,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是故君子为教,循循善诱者也。引导而不拉拽,勉励而不强迫,启发而不灌述。引导而不拉拽则和,勉励而不强迫则顺,启发而不灌述则思。此为善教者也。
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即或失之多,或失之寡,或失之难,或失之易。知其由,然后能救。教者,善救其失者也。其有所失者或由其志不明,即不知其所以学也;或由其心不清,即其心另有所属也。善教者,是为善明其志、清其心者也。其志已明,其心已清,多少适当,难易合宜,何得而失之?
善教者知治学之道,故得知学者之心,然后能喻以教之。能喻以教之,然后能为人师。能为人师,然后能为尊长。能为尊长,然后能为君王。故为师者即可为君王者,是故不可不慎择之。
《记》曰:
“三王四代惟其师。”
三王者,虞、夏、商;四代者,又周也。惟其师者,均善教者也。此之谓也。
学之道,尊师为难。师尊,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知学。是故君王不以臣为臣者有二:一为尸祝,一为教师。大学之礼,即便学者为天子,师者亦不必称臣。此师者所以为尊也。
善学者,其师事半而功倍,犹赞之。不善学者,其师事倍而功半,反怨之。善学者亦善问者也。善问者问焉如解坚木。入手于易,然后于难,难者其节也。不善学者反之也。善教者亦善答者也。善答者答焉如撞钟。撞之力小则小鸣,撞之力大则大鸣;待其从容不迫而撞之,然后尽其所有矣。不善教者亦反之也。
善记而灌者不足以为人师。为师者,必待学者问而后答之也。待无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不教可也。
让铁匠的儿子去学补衣裘,让弓箭手的儿子去学制簸箕,是车在前马在后也,可得而行之乎?知此者,或可有志于学也。
古之学者,善于比物。比物者,是以分而合者也。鼓无五音,然五音无鼓不得其和。水无五色,然五色无水不得其彰。学非五官,然五官无学则不正,五官不正则国不治也。师非五服,然五服无师则不亲,五服不亲则民不乐矣。
君子曰:
“大德者未必为官,大道者未必实用,大信者无需约定,大时者无须固守。”
三王之祭川也,先河而后海,此为务本。察于此者,可有志于学也。
乐 记 第 十 九
乐者,心之所生也。心有感于物,形之于声。声与声相应,变而成音。音与音相合,配之以舞,是谓乐矣。
是故心感乎悲哀者,其声音也急促;心感乎愉悦者,其声音也舒缓;心感乎喜乐者,其声音也悠扬;心感乎怨怒者,其声音也凌厉;心感乎恭敬者,其声音也敦厚;心感乎爱恋者,其声音也温柔。此六者非人之天性,有感于物而后发者,故先王慎之其所用。
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情,政以正其意,法以纠其行。乐者,所以同民心而成于道也。
情动于心,形之于声。声应成文,化而为音。故治世之音安以稳,其政和也;乱世之音浮以躁,其政乖也;亡国之音忧以患,其民困也。故曰声音者,接于天地、通于鬼神者也。
宫、商、角、徵、羽,各有所属。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不可乱也。宫乱则业荒,为其君王骄奢;商乱则贼行,为其臣僚腐败;角乱则内忧,为其民怨;徵乱则外患,为其邻犯;羽乱则身危,为其财匮也。五者皆乱,其音漫漶,则国之灭亡无日矣。
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君骄、臣腐、民怨、邻犯、财匮相继。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徇私舞弊者不可止也。
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也。知音而不知乐者庶人也,知乐者惟君子也。君子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从而治国之道备焉。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之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之言乐。知乐者,可与之言礼矣。
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者,岂止动听也;亦如食者,岂止果腹也。《清庙》者,惟以琴瑟奏之,疏阔激越,若人之一唱而三叹,自有其余音绕梁;亦如大飨之礼,酒何需清也,鱼何需烹也,羹何需调也,自有其余味在舌也。是故先王之制乐,非为足其耳目之欲也,将以此教民知善恶而归于正道也。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欲也。欲,然后有知,好恶见焉。内无节制,外多诱惑,亦不能反省,是为失衡。夫物之感人于无穷,而人之好恶失衡,是故人化于物也。人化于物者,灭天理而尽人欲者也。于是生悖逆之心,行淫佚之事,使强者凌弱,勇者辱怯,众者欺寡,智者诈愚,病者不得其养,老幼孤独者不得其所。国能不乱乎?
是故先王之制礼乐者,节人之欲也。披麻戴孝,以节人之哀也。钟鼓琴瑟,以节人之喜也。冠簪婚姻,以节人之伦也。杯酌盘飨,以节人之游也。礼正民之心,乐和民之意,政令行之,法令范之,达而不悖,王道成矣。
乐者求同,礼者求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有过则放浪,礼有过则拘谨。表情容貌者,礼乐之事也。礼成则贵贱分,乐成则上下和。观其好恶,其贤与不肖明矣。举贤授能,抑恶扬善,则政通矣。义以执政,仁以爱民,国无不治也。
乐由内生,故静;礼由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拱手揖让而能治国者,非礼乐无他也。盗贼不作,诸侯不逆,百姓不怨,天子不怒,五刑不用,兵戈不兴,谓之乐达。正君臣之位,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治于一方而享誉四海,谓之礼行。
乐与天地同生,故百物不失;礼与天地同行,故可以兼祭鬼神。明则有礼乐,暗则有鬼神。如此者,方可称之为大千也。礼者,使人相敬者,所成者事也。乐者,使人相爱者,所成者人也。此二者,殊途而同归于情,故明君相沿以并用之。
乐者,天地之和也,故可以化万物;礼者,天地之序也,故可以别万物。乐由天作,礼由地制。乐过则乱,礼过则暴。明于天地之道,然后可以兴礼乐也。
有忧无患,乐之性也。消忧足喜,乐之能也。中正无邪,礼之旨也。庄重不谑,礼之要也。施于钟鼓,用于宗庙,事于鬼神,达于天地,礼乐之可复可知矣。
王者功成之后作乐,政定之后制礼。其功愈大者乐愈备,政愈定者礼愈全。干戚之舞,非大乐也;牺牲之祭,亦非大礼。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应时而变,是为正道乎!乐极生悲,礼粗则偏,备而不极且全而不偏者,是乃大圣乎!
天高地广,万物各殊,而礼兴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而乐行焉。春作夏长,仁也;秋敛冬藏,义也。仁近于乐,义近于礼。乐者阴柔,率神而从于天;礼正阳刚,聚鬼而从于地。故圣人制礼乐而从之于天地鬼神也。礼乐完备,天地鬼神各得其所矣。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君尊臣卑,贵贱定矣。在天成像,在地成形;动静有常,大小有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皆物性之不同所致,是故圣人以礼应之。然地气上腾,天气下降;阴阳相摩,清浊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替之以昼夜;此乃物性之同者所致也,是故圣人以乐应之。物不应时不化,化不应时不生;物性无同不交,人性无别则乱。乐失则害物矣,礼失则害人矣,是故君子于此可得而不可失之也。
是以礼乐者上极乎天而下极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高远深厚之无不及也。乐之为始,礼之为终。动者天也,静者地也。动静之间,礼乐成焉。故圣人喻礼乐犹云矣。天之道,寒暑不适则疾,风雨不调则困。是故君子以礼乐适寒暑使世不伤、调风雨使民有功,行善而立德也。
夫人多血气方刚之性而少喜怒哀乐之常。心感于物而动,或细密急促之音作焉,故忧思终日;或和谐舒缓之音作焉,故康乐永年;或粗犷迅猛之音作焉,故刚毅勇为;或沉稳庄重之音作,故严肃恭顺;亦或怪癖轻浮之音作,则放荡淫乱矣。
是故先王本乎性情以制乐,使阴而不密,阳而不散,刚而不暴,柔而不怯,并使此四者交之于内而发之于外,皆得其位而不相夺也。
然后立其等级,增以篇章,依其文采,注以道德。使尊卑、贵贱、长幼、男女之性情皆融汇其中。
故曰,乐道者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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